阿龍,儂好!
阿龍,儂好!
很想和你握握手,但我知道那是遙不可及的事。
不知道在那邊時空怎么推進,又如何紀年,在這邊,是你離開家人、朋友和我們這些戰友一年多的日子,今天是2015新年第一天,你知道的,咱們一直叫元旦。我晚上沒睡著,打開電腦,再打開八校網,湊近再湊近黑框里的你,和你說說話。
哦,差點忘了,阿龍,新年快樂!
順便告訴你一件很不幸的事,就在昨晚,就在立馬要跨年的時候,你熟悉的外灘發生了非常慘烈的災難,37個鮮活的生命戛然而止,最小的才12歲。你看看,生命就是這么無常脆弱,一如你,才到花甲,就怎么離大家而去呢!你要知道,你的親人,你的朋友,我們這些戰友,心里是多么不舍。我知道,離別的那一刻,你也是一千個一萬個不舍吧!
阿龍,那邊當真可好?大家祈福你一路走好,但說實話,天堂上比因特網還要虛無莫測,我們無法知道你的近況。不知道真的會有那邊一天,這邊千年的神奇事情?也不知道,你會不會像傳說里的外星人,對地球人了如指掌。如果那樣該多好,你就知道我們是多么的思念你。
時間總是讓人感慨。我調到宣傳科我們相識的,一晃30多年了,許多事情依然清晰,哪怕誰的一句話一個神態。但許多事情模模糊糊了,只能記個大概。比如,法林、宏興他們那時叫你阿龍還是阿祥,我都記不準了,只記得生活在戈壁深處的大家,是多么友好多么快樂。
當時你們保衛科在葛科長治下,是政治部最強最讓人羨慕的科,強在人心齊,如鐵板一塊。再就是精兵強將,個個獨當一面,出來進去,風風火火。而且,人人性格鮮明。葛科長不茍言笑,不怒自威。法林眼睛眨巴,點子多,人熱鬧。宏興慢條斯理,渾身上下都是笑。有次他說出差在北京過馬路,他硬要繞很遠走斑馬線,一起出差的都哈哈笑他。我也笑他。我來自農村,身在戈壁,從來沒見過斑馬線,只知道哪兒近走哪里。倒是同事戴慧瑩一本認真告訴我,王宏興是對的。而你,身材瘦削,總是一臉謙和的笑。給你說吧,這會兒我又湊近看你的照片,透過肅容,我看到的還是當年那張年輕的臉,和一臉謙和的笑。
回想起來,那時我們是艱苦。不說別的吧,每天的太陽都要晚兩小時出來,內地的報紙晚兩天看,春天晚兩個月到,但是寒冬呢,它一點不耽擱,總是早早就來問候我們。我們正年輕,有時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熙熙攘攘的熱鬧,就會讓我們倍感幸福,但戈壁灘上少得恰恰是人。我就常常會站在高高的土包上,默默注視東去的列車,心里時時升起鄉愁。我現在想,我如此,何況你這個從霓虹燈輝映下的大上海來的人呢。幸虧心里的理想和目標支撐著我們。
呵,想起那時我們玩的,我都先笑了。互聯網,嘉年華,卡拉QK,這是現在年輕人玩的。相比之下,我們玩的似乎更原生態哈。咱們一幫單身住老政治部樓斜對面平房,平房前是大白楊掩映下的小片空地。空地上寸草不長,卻活躍著精干矯健的紅螞蟻,還有土鱉子精心打造的巢穴。土鱉子巢穴是個錐形小坑,坑壁坑底是細細的土末,土鱉子就潛伏在坑底細土里。茶余飯后,我們蹲在地上看土鱉子螞蟻大戰。玩法簡單,無成本,先用小樹棍逼紅螞蟻跳下土鱉子坑,螞蟻知道處境兇險,急欲出逃。但坑陡土松,哪能輕易逃出。時刻等待捕獵的土鱉子,絕不放過機會,一躍而出,鉗住螞蟻,絕不還換口。往往幾個回合,螞蟻會被拖入坑底土里,細土微微震動幾下,一切便恢復平靜。那時我們不知道野生動物保護法,當然,幸虧紅螞蟻也不屬于要保護的動物。在單調枯燥的戈壁上,我們讓自己快樂著。
杏子熟了的季節,是我們的味蕾和胃快樂的時候。戈壁深處物資匱乏,飛行員吃水果都得從內地運。維吾爾族老鄉那里為數不多的果樹,正好填補我們的需要。周末早飯后,咱們幾個一人一輛自行車,出南門,像武工隊,一溜煙消失在溝溝岔岔里。那時候老鄉友好的很嘛,交一點錢,就幫我們搖樹打杏子。哎吆,大白沙杏,甜核的,一咬一口蜜,現在好像都能想起那個味。
阿龍,你和法林他們幾個弄那個沙棗核簾子,可真是巨大工程。你們的妻兒要是知道多么不易,一定會感受到你們對家的愛有多熱烈有多深,一定的。不記得那時你們已經有了家,還是正要成家?也不知道誰先提出,給家里做個沙棗核簾子。又是周末,又是自行車,這次不是出南門,而是穿過機場,往北再往北,便是一片一片的野沙棗樹。沙棗吃著甜甜的沙沙的面面的。你們顧不上多吃,也顧不上沙棗刺扎手,每人采回來幾大袋干沙棗,泡在水盆里漚。大概幾天,用手一搓,小小的沙棗核就搓出來了。再接下來,才是真正的考驗。沙棗核比棗核小好幾號,但更堅硬,先從兩頭用粗針穿透,再用細針引過細而結實的尼龍線。開始時用手捏住沙棗核,很快手指尖被針扎的血淋淋。拿針的手也腫的捏不住針,戴手套又不得勁。后來摸索出辦法,一只手用鉗子夾住沙棗核,另一只手戴頂針穿針引線,但偶被針扎和手指腫疼還是免不了的。那幾個月你們最怕的是和人握手,最最怕的是太過熱情的握手,總是露出似笑似哭的怪異表情。一根線上要穿幾百粒沙棗核,一條簾子要幾十根沙棗串,你們像做針線活的女人,一粒一粒的穿簾子。終于穿完了,買來清漆,把簾子浸里邊,然后拿出來掛起來,晾干。哈,一串串沙棗核晶瑩剔透,泛著清香,美極了!你們得隴望蜀,有了落地簾,還想要半身簾。于是,從頭再來,采沙棗,漚沙棗,穿棗核,過清漆------哎,阿龍,來自戈壁灘的沙棗核簾子還掛著嗎?還是被家人收藏著?
上海男人精明顧家愛老婆,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。記憶里還有一件事,足見家和生活在你心里有多重。那時你新婚,那時昔非今比,那時你的新房也只是上海弄堂里的一間閣子,那時還沒流行裝修這個詞,但是你把新房弄得像宮殿。你用了很多玻璃材料,洗漱池前的玻璃鏡自不必說,短隔墻是玻璃的,墻上放小東西的格子也是玻璃的,讓人恍如進了水晶宮。你心滿意足的神態被我捕捉到了。那一刻我也被震住了,我想這應該就是城里人家的幸福生活。現在想,用那么多玻璃,可能因為玻璃最不占地方吧。哈,就是這件事,多少天來讓我抓耳撓腮,十分糾結。你的新房,是我親眼所見?還是看的照片?還是視頻?視頻是最不可能的,那時也是連這個詞都沒有。看的照片?但我怎么會有身臨其境的感覺?前兩天看誰的文章,才知道你曾回上海學習兩年,那時我恰恰也在上海。是我們在上海相遇了?我去你家欣賞的你的杰作? 但這也是很恍惚的印象。阿龍,互聯網還無法溝通陰陽兩界,我想這個謎永遠無解了,呵。
好嘛,只顧說話,這會兒早過午夜了。 外邊天漆黑,也很冷。阿龍,你遠離溫暖的家和深愛的家人,遠離我們這些一起奮斗過的戰友,你人現在何處?在上海,還是又回了戈壁?總之,你要照顧好自己,多多保重。再過百年千年,我們都還是戰友。戰友戰友,親如兄弟!
阿龍,晚安!
賀西泉 2015年1月1日深夜